迷迷糊糊間，沐沐是被王小紅搖醒的。

“快別睡了，來喝藥，喝了藥病就好了。”王小紅對沐沐說著。

一碗‘藥’被送到了沐沐嘴邊。

說是藥，其實就是加了幾顆豬油的鹽糖水，裏面還飄著些紙灰。

然而，沐沐此時已經燒得分不清面前的東西是什麽，感覺到王小紅在給自己灌東西，便乖乖將那碗‘藥’喝了下去。

見沐沐喝完了那碗‘藥’，王小紅放下心來，又從家裏翻出了幾條舊毯子和一些厚重舊衣服蓋在沐沐身上。

“行了，捂著，睡一覺，第二天又活蹦亂跳了。”錢開茂擺擺手說道，說完，不在意地爬上床去睡了。

王小紅還是擔心沐沐會出事，便一直沒敢合眼。

又過了不知道多久，沐沐並沒有如同王小紅他們想的那樣好轉，反而燒得更加嚴重，之前沐沐因為發燒而通紅的臉蛋此時已經褪去了血色、一片慘白，而且不知道是什麽時候，沐沐的身上、四肢上長出了大個大個的疙瘩。

王小紅見狀，又往沐沐身上壓了幾件衣服，開始著急忙慌地嘗試其他土辦法。

王小紅先是挨個給沐沐的十根手指放了血，過程中，針尖紮入指頭肉裏，沐沐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，連個哼聲都沒有。

過會兒，王小紅又不知道從旁邊哪家弄了半碗生米來，立著三根筷子走向沐沐。

“起來，往碗裏吹口氣，吹了就會好了。”王小紅對沐沐說道。見沐沐沒有回應，王小紅又伸手搖了搖頭。

這一碰不要緊，卻把王小紅嚇了一跳——此時，沐沐似乎的確沒有發燒了，身上也不燙了，但卻是一片冰涼。

王小紅的驚呼聲吵醒了床上的錢開茂。

“吵什麽，還讓不讓人睡覺了！”

“開茂、怎麽辦，這、這孩子怕是不好了。”王小紅哭喪著臉、驚恐地說道。

聞言，錢開茂終於不賴煩地坐起身來查看沐沐的情況。

錢開茂將手放到沐沐鼻子下面，雖然很微弱但還有呼吸，又伸手搖了搖沐沐，這時，沐沐才難受地哼了兩聲。

“什麽不好了，這不還有氣嗎？而且燒也退了，能有多大事。”錢開茂說道。

他的話讓王小紅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，放下心來。

——

天色漸亮，王小紅因為要去工地上工，只能出門，留下最近沒有工作的錢開茂在家裏看著沐沐。

見沐沐死不了，錢開茂也不管她，自顧吃了面條、又倒在床上睡了過去。

一覺睡到大中午，錢開茂才慢悠悠地醒來。想起和同鄉約好的事，錢開茂趕緊跳下床，穿上衣服，拎了一瓶酒、兩包煙便出了門。

……

沒過多久，錢開茂返回了住處，身後還跟著他那個賊眉鼠眼的同鄉。

“你別看我以前沒出來的時候在村裏混得不好，我現在都在東站那邊買了房子了，村裏也起了兩棟……”一路上，同鄉還在同錢開茂吹噓著自己這幾年的成就。

看了一眼左右無人，那同鄉又對錢開茂道：“咱們來這裏一沒人脈二沒文化，光靠打工就想發財過上好日子，那這輩子還是別想了……”

聽到這話，錢開茂連連點頭，附和道：“還得仰仗楊哥你給支點門路。”

“都是老鄉，客氣什麽。”同鄉擺手，又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板房，問錢開茂：“就是這兒？”

“對，就是這兒。”錢開茂推開門，將同鄉領進了屋子。

屋子不大，進屋之後，第一眼就能看到床上的沐沐。

“就是這個孩子，”錢開茂關上門，指著沐沐對同鄉解釋道：“之前一直放我二姑那裏養著，我從我二姑那兒已經打聽清楚了，這孩子怎麽來的說不清楚，她親媽估計也不是什麽正經人，根本就不想要她，之前扔在我二姑那兒，一年半年也不見得過問一次，而且這孩子還沒有上戶口，查也查不到。”

“仔細看這孩子的五官長得不錯，楊哥你幫我看看，走哪個路子好。”錢開茂又道。從這位同鄉那裏他大概知道了，賣孩子也分不同的賣法，不同的賣法賺的錢自然也不同。

同鄉見沐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，多嘴問了一句：“她這是什麽情況？”

“哦，沒事，昨天晚上受了點涼發熱了，你知道這城裏的孩子就是嬌氣得很，不過燒已經退了，應該沒什麽事。”錢開茂解釋道。

聞言，同鄉點點頭，走近沐沐仔細打量了一番。

沒過多久，這人便察覺了不對。

“這孩子不對勁啊。”同鄉眉頭緊鎖地低喃道。

“怎麽不對勁了？”錢開茂追問。

同鄉趕緊又道：“我看這個孩子怕是要不行了。”

聽到這話，錢開茂的臉色驟變，反駁道：“怎麽就不行了，我看著明明好好的，楊哥我當你是同鄉，你可別忽悠我。”

錢開茂看向同鄉的眼神中帶上了防備，心裏暗暗揣測著：這個楊大鵬說不定是故意這麽說的，讓他以為沐沐不行了，不值錢了，隨便給點錢就把他打發了，回頭楊大鵬自己再去賣個高價。

“我他娘的騙你做什麽！”楊大鵬不悅地瞪著錢開茂，又道：“我楊大鵬別的不說，這幾年看貨的眼神絕對準，何況當初在鄉裏的時候老子還跟著土醫生當了幾年學徒，你這個孩子，一看就是快不行了，就算你怎麽吊著，估計也熬不了幾天。”

“這買賣我幫你在中間牽線搭橋也就是賺個辛苦費，這孩子這樣了，得，那點小錢我也不賺了。”同鄉說完，作勢要走。

同鄉的話錢開茂將信將疑，但也禁不住內心害怕起來，見對方要走，趕緊攔住了對方。

“楊哥、先別走，要真像你說的那樣，我該怎麽辦啊，要不你看看，便宜一點也行啊，你得幫幫我。”

楊大鵬停下，回頭瞥了一眼床上的沐沐，又看向錢開茂，壓低了聲音道：“不是便不便宜的問題，這孩子現在這樣賣不了了，就算我幫了你，收的人也肯定不會接，要是在路上沒了，損失算誰的？萬一惹上了麻煩怎麽辦？”

見錢開茂閉上了嘴，同鄉又道：“大家都是同鄉，我給你支個招吧，這孩子，要麽你現在把她送回她父母那兒，送去醫院，興許還能救回來，要麽，趁著她還有口氣，你想個辦法把她弄出去，之後是怎麽樣就怎麽樣，總之千萬別留在你這家裏，到時候人沒了，不僅晦氣，麻煩的還是你自己。”

說完，同鄉便推開門離開了。

同鄉話裏的意思錢開茂隱約明白了：這孩子是黑戶，這時候他把她扔出去，只要他自己不說，就沒人知道這孩子是從他這裏扔出去了，到時候沐沐是生是死、還是被哪個倒黴蛋撿走，都跟他們家沒關系。

道理錢開茂是懂了，然而，眼看著已經快到嘴邊的一塊肥肉就這麽飛了，他卻有些舍不得。

一咬牙，錢開茂最終還是將沐沐留了下來。

錢開茂逛去藥店給沐沐隨便買了些風寒感冒的藥回來給她塞進嘴裏，晚上，王小紅從工地回來，又給沐沐弄了一碗米粥灌下去。

沐沐的狀況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，但依舊縮在鐵床角落不吭不哈，仿佛沒有半點生機。

王小紅想將沐沐送回給錢貴珍，卻被錢開茂阻止了。

接下來的幾天，錢開茂頻頻出門，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同鄉口中的那些上家。

——

另一邊，秦氏集團。

秦陸的辦公室裏，陳逸將一份剛剛才拿到的資料交給了秦陸。

“先生，你讓調查的那個手機號碼已經查到了，號碼的使用人不是本地人，這個號碼最初的申請地也在臨市，不過從近半年的通訊信息來看，對方就在A市，可能是外來務工人員。”陳逸在旁說道。

“地點查到了？”秦陸擡起眼來看向陳逸，問道。

“確定了大致的位置，在西郊夢想城那附近，那裏目前都是一些在建的工程，項目工地、民工集中住宿點比較多。”陳逸回答道。

聽到這話，秦陸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，將手裏的資料遞還給陳逸，又吩咐道：“把更準確的範圍圈出來。”

“好的。”陳逸垂眸應下。

等了一會兒，沒有聽到秦陸的新的指示，陳逸有些疑惑地看了秦陸一眼，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：“先生，還有其他什麽工作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秦陸說道。

聞言，陳逸傻了：C市新區東醫療基地建設項目的事情還沒有解決，而且現在正是三方談判的緊要關頭，先生突然扔下了那邊的事務返回A市，難道就是為了親自來看一個電話號碼的調查結果？！

陳逸不理解，非常不理解。

其實不僅是陳逸，就連秦陸自己都沒有想到，就因為那小孩一個模棱兩可的電話，他居然會扔下C市那邊的事情親自趕回來。

辦公室裏安靜下來。

就在陳逸看著沒他什麽事打算退出去時，秦陸又開口了。

“去安排一下車。”

“好的，”陳逸應下，又問：“先生要去哪兒？”

“派出所。”

活了幾十年，除了出生上戶口、辦理身份證的時候，秦陸去派出所的次數屈指可數，卻沒想到，一個星期的時間裏他居然連著去了兩趟派出所，而且兩趟都是因為某個和他沒有多大法律關系的小孩。

——

錢開茂這邊。

在連著轉了幾個市場，又找了幾個黑賭房之後，錢開茂依舊毫無收獲，並沒有找到同鄉口中那些‘線上’的人。

眼看著沐沐的狀況越來越不好，錢開茂想起了同鄉那天臨走前說的話。

一番猶豫，錢開茂終於決定了要照同鄉說的，悄悄把沐沐處理掉。

得知錢開茂的計劃，王小紅起先是不讚同的，卻被錢開茂反過來教訓了一頓。

“這孩子不扔了難道讓她死我們屋裏嗎？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而且她現在這樣把她送回去，或者送去醫院，萬一事情鬧大了警察找上咱們麻煩怎麽辦？到時候誰說得清？”

“現在把她扔出去，不僅咱們脫了關系，要是她命大說不定還能遇上人把她救了。”

錢開茂說著，見王小紅臉上的神情出現了動搖，便又繼續說道：“她可是個黑戶，我們把她扔出去，誰都不會知道咱們和這孩子的關系，這邊都是工地，人又多又雜，別人懷疑不到咱們身上，二姑那邊大不了不認賬就行了，到時候咱們就跟她說孩子自己跑丟了，就是孩子親媽來了咱們也這麽說，量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鬧大。”

終於，王小紅被錢開茂說服了，看了一眼床上的沐沐，低聲道：“我就是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……”

錢開茂卻沒空去可憐沐沐。

到了夜裏，板房區進進出出的人漸漸少了，直到後半夜，周圍的幾家人都睡熟了、自家的孩子也不鬧騰了，屋裏的錢開茂和王小紅才開始行動起來。

王小紅在家裏替錢開茂打掩護，錢開茂則找了條破毯子將沐沐裹上扛著出了門。

錢開茂小心地走了大半個小時，終於來到了一處黑漆漆的工地上。

因為甲方資金鏈斷裂，這裏已經停工快半年了，房子修了一半，鋼架子、塔吊都被拉走了，工地上的人也都撤走了，四下荒蕪一人，錢開茂輕而易舉就通過銹蝕的鐵門鉆進了施工現場。

在漆黑的工地上繞了一圈，錢開茂來到了一個大坑旁邊。

這裏是工地臨時挖來堆放施工廢料的地方，坑很深、裏面又臟又亂，即使這個工地後面又開工了，也不會有人註意到這底下有什麽，房子修好之後，施工方會用填充的碎石、混凝土把這裏填平，到時候就更不會被發現了。

錢開茂觀察了一會兒，找了個堆著幾根水泥管子的地方將肩上的沐沐放下來，直接拖了過去。

就在錢開茂打算將沐沐扔下去的時候，手裏一直沒有動靜的小孩突然奮力掙紮起來。

沒料到沐沐會突然反抗，錢開茂險些手上一滑，但馬上又揪住了沐沐。

就在這時，沐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，在錢開茂手裏轉了個身，掏出了一直藏著的剪刀朝著對方用力紮了過去。

剪刀刀尖的位置紮到了錢開茂的手上，錢開茂頓時疼得嗷嗷大叫、順勢松開了拽著沐沐衣服的手。

等到錢開茂捂住了手，準備將沐沐揪回來的時候，沐沐已經逃命似地跑開了。

“都快沒氣了，哪兒來那麽大勁。”錢開茂罵道。

他不知道：那天發燒確實差點要了沐沐半條命，而她這幾天也的確很難受，但也沒有嚴重到要死了，這其中，其實裝的成分多一些。

這是沐沐在電視上學到的——遇到危險的時候，跑不掉就裝死。

——

從錢開茂手裏逃脫之後，沐沐其實並未跑遠，而是跑到一堆破鐵板後面藏了起來。

這片工地太大，周圍又都是雜物，僅憑著旁邊工地照過來的一點安全燈光和錢開茂手機的光，他想找到沐沐幾乎不可能。

錢開茂在工地上找了一圈之後，沒有發現沐沐，幹脆放棄直接離開，將沐沐扔在了這片工地上。

反正這片工地都停工了，四處沒人，距離其他有人活動的工地還有很遠一段距離，把沐沐扔進那個坑裏和直接丟棄在這兒沒有多大差別。錢開茂不信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還能翻起什麽浪來。

然而，錢開茂還是低估了沐沐的智商。

等到錢開茂走後，沐沐從鐵板裏鉆了出來。

雖然沐沐不認得這裏的路，但她知道，在不認得路的情況下，只要朝著某個參照物的方向一直走，總能走到一個有人的地方。

沐沐走出工地，朝著某個最高的、亮著燈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。

她走了很久，一直走到天快亮的時候，眼前才終於出現了一片高低錯落的板房。

這裏不是錢開茂一家住的那一片，但在這裏沐沐看到了其他出行的人。

這些都是清早準備去工地上打工的務工人員，沐沐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這些人中，顯得十分突兀。

過程中，也有好心人叫住了沐沐，詢問她：“小孩，你哪家的？你家大人呢？”

“我、我家大人沒在。”沐沐回答道。

“那你家住哪兒？”

聽到對方這麽問，沐沐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，搖頭道：“我不回家，我要去公交車站，327路的公交車站，請問阿姨你們知道在哪個方向嗎？”

“車站？你去車站做什麽？”

“我、我家大人在那裏，我去找他們。”沐沐想了個理由解釋道。

這裏的人都忙，沒空管孩子的情況很常見，沐沐這番解釋反倒打消了幾個工人的疑惑。

“我們幾個就要去車站，你跟著我們一道吧。”

“好！”沐沐歡喜地應道，然後緊緊跟在了幾名女工人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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